加拿大历史46–大萧条

上篇《金和米恩》里面咱们说过，通过“宪法危机”，金反败为胜率领自由党重新拿回执政权，不过重新当政没多久就遇上了大萧条。

直到今天，经济学家和历史学家依然不能就为啥会发生大萧条达成一致。在学校里和历史课本上常见的说法是，大萧条是由万恶的自由放纵的资本主义引发的，是资本主义无序竞争的结果，只有政府的大规模干预才能避免这样的危机，政府主导和监管才能控制住“坏的”资本主义。

但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实际上政府干预在危机开始的时候，似乎还起到了火上浇油的结果。比如危机一来，包括加拿大在内的各个国家纷纷保护国内市场加高关税，阻断了货物的自由进出，加剧了危机。

1920年代的繁荣在1929年轰然倒塌，过度扩张的信贷、热钱、沉重的债务和失灵的金融规则让经济危机成为可能，政府的干预和公众的恐慌让危机加重，最终其实是第二次世界大战而不是越来越多的政府干预，结束了大萧条。公共项目只是帮助减轻了贫困，但是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危机。

大萧条终结了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大萧条过后政府不再仅仅作为旁观者，坐在一旁任由市场力量兴风作浪，公众要求政府采取积极的干预行动。今天的加拿大人希望政府能解决一切社会问题，源头可能还是来自大萧条那失去的十年。

1929年10月29日那个“黑色星期二”，纽约股市崩盘了，投资者损失数以百万计，人们一生的积蓄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多伦多股票交易所紧随其后，银行破产债权人完蛋。1929年股市崩盘不是大萧条的原因，而是经济崩溃的结果，大萧条的开始就像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开始，一个多米诺骨牌式的连锁反应。

恐慌最初从美国开始，美国加高关税壁垒把外国产品挡在门外。而那个时候本来国际贸易大幅增加，正是需要国际市场全面开放的时代，恐慌一来各国纷纷关闭国门。加拿大作为一个经济上严重依赖出口的国家，受到的打击最大，有人说加拿大是西方国家中受害最严重的一个，农业为主的草原省情况尤其如此。

危机一来需求没了，市场上的粮食严重过剩价格直线下跌。虽然各家的统计数据不一，但是大体上一蒲式耳小麦的价格从1928年的2元钱跌到1932年的35分。祸不单行的是，一场严重的干旱蹂躏了萨斯喀彻温南部以及跟它接壤的阿尔伯塔和曼尼托巴的一部分，七年时间里差不多一场雨都没有下，加拿大的粮仓变成了“灰碗”。大风把肥沃的表层土壤吹走，造成的沙尘暴暗无天日。蝗灾接踵而至，把残存的一点点庄稼吃个干净，人们甚至需要吃野菜过活。

20多万人逃离农场，萨斯喀彻温人均收入三年内下降了71%，三分之二的人需要某种形式的社会救助，阿尔伯塔人收入也下降了61%。远在海外的纽芬兰也未能幸免，当然那个时候纽芬兰还不属于加拿大，危机严重得让纽芬兰人一看日子没法过了，于是1934年干脆主动放弃了自治的责任政府，要求被英国接管以便获取来自英国的援助。

全加拿大整体收入下降50%，进口下降55%出口下降25%。一千万加拿大人中，二百万人需要靠救济过活，失业率从4%上升到难以置信的27%，也就是说超过四分之一的加拿大人没有了工作。

那个时候既没有失业保险也没有什么社会福利，贫困问题要靠私营的慈善机构和政府救助的流动厨房来解决，这些都极大地伤害了人们的自尊心。坏血病和营养不良又回来了，自杀率直线上升。

大萧条来的时候是麦肯齐·金在执政，以前也有过几次经济下滑，有的还挺严重，但都没有像这次这样。通常大家都觉得市场会自行纠正经济问题，不过这次的下滑看起来完全制止不住，也没人知道该怎么办。联邦政府想把责任推到省里，省里又把责任放给地方，地方政府又把责任交给教会和慈善组织，最终大家把怒火发回到联邦政府。

本来麦肯齐·金是一个言辞含糊的人，但是在危急时刻，他却宣布不会拿一分钱救济金给那些保守党领导的省的政府。保守党的新领导人理查德·贝德福德·贝内特(Richard Bedford Bennett)说大家看哪，金只知道搞腐败丝毫不关心劳工利益，是时候让大家把他赶下台了，让我们保守党来消灭失业，为加拿大打开国际市场吧！

1930年7月28日贝内特击败金当选为总理，然而这次当选对他来说不见得是好事，反而金因祸得福，因为谁在这段最悲惨的日子里当政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很不幸贝内特也不是个能解决问题的人。

贝内特是个白手起家的百万富翁，生于新布伦瑞克的一个普通家庭，靠努力奋斗成为卡尔加里成功的律师和商人。贝内特本人倒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经常捐助穷人，但是他觉得救助这种事情不应该政府来管，他笃信的是资本主义和自由市场经济，甚至从自己的经历出发，认为贫穷乃是催人上进的动力，您想这样的人大萧条期间当政会有什么结果？

结果当然是对施行全面的社会救助犹犹豫豫，还指望着贫困能催人上进哪。他的政府一开始只拿出两千万做为救助金，按金的说法这是“完全不负责任”，后来金上台的1938年，联邦财政救助金是3亿5千万元。

贝内特把关税上调了将近50%，这确实保护了加拿大的民族工业，帮助平衡了贸易赤字，但是长期来看，贝内特的保护主义关税政策弊大于利，最终影响到加拿大的出口。

随着危机的加深，公众越来越把怒火集中到贝内特本人身上。作为危机时代的替罪羊，贝内特成了失败的代名词，不好的东西都拿他来命名，马拉的破汽车叫做“贝内特车”，白开水叫做“贝内特茶”，房屋破烂的贫民窟叫做“贝内特堡”，废弃的农场叫做“贝内特农庄”……

贝内特车

 失业工人也不买火车票，也买不起票就在车上晃，看晃到哪儿能找个临时工干干。一种半流浪的亚文化发展起来，很多无家可归的人来到了温哥华，谁让这里气候温暖最适合无家可归呢？贝内特开始把吃救济的移民驱逐出境，当然金上台后也继续往外赶，3万新移民被送上船送回欧洲。经济不好的时候移民总是不受欢迎，到今天依然如此。

贝内特最担心那些烦躁愤懑的失业工人会成为社会动乱的种子，于是政府出面给未婚工人建立劳动营，让这些“犯人”们在灌木丛里劳动，每天工资两毛。即便按照大萧条的标准来看，这也是很低很低的薪酬，于是工人们管自己叫“皇家两毛”(the Royal Twenty-Centers)。您看这资本主义剥削起来多么敲骨吸髓？咱们网评员发一贴都能赚五毛，他们一天才两毛，罪恶呀罪恶！

于是他们很快就对这种近乎奴隶般的待遇不满了，1935年他们开始罢工。在激进联盟活动分子亚瑟·埃文斯(Arthur Evans)的领导下，1,000多个救助营的工人爬上开往东部的货运列车，要去渥太华向贝内特本人讨说法。火车到达里贾纳的时候，愤怒的青年增加到1,500人。

贝内特赶紧让火车停在里贾纳，请埃文斯来渥太华谈判，但是双方很快就谈崩了。埃文斯回到里贾纳，贝内特调集皇家骑警在里贾纳地方警察的协助下，逮捕了罢工领导人。1935年7月1日爆发了暴动，警察跟抗议者发生冲突，一个里贾纳警察被杀，十几个罢工工人和警察受伤，130个抗议者遭到逮捕。一个在冲突中头部严重受伤的抗议者也在后来死去，不过官方说法是死于肺炎，向渥太华进军的行动被镇压下去。

草根说到这里，您也能猜到贝内特的总理也就这一届了，那下面咱们说说贝内特的政绩吧，不能光说缺点不说优点不是？连主席都要三七开呢。

贝内特确实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历史学家迈克尔·布利斯(Michael Bliss)说他行为古怪、反复无常、神经质、反应迟钝还有刚愎自用，不过贝内特也还是做了些事情的。

1932年贝内特监督成立了加拿大无线电广播委员会(Canadian Radio Broadcasting Commission)也就是今天的CBC的前身，1934年他创立了加拿大银行(Bank of Canada)来管理货币和财政政策，为政府的金融事务出谋划策。

美国罗斯福总统开始了包括激进社会改革的举措“新政”后，贝内特觉得自己也应该搞点儿什么，也没跟自己的内阁商量，1935年1月贝内特就在广播上发表了一系列演说。这在贝内特来说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儿，有个笑话说一个人见贝内特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喃喃自语，就问旁人总理在干嘛呢？旁人回答说贝内特在召开内阁会议。

贝内特的演说一出不但震惊了公众，也弄懵了贝内特自己的内阁部长们，这简直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旧的制度已成过去，”贝内特说：“并且永不再回。”曾经笃信不受限制自由资本主义的贝内特，现在要求整个经济体系都要接受政府监管。

他提出的议案包括失业保险、最低工资和最长工作时数限制、扩大联邦担保农业信贷、公平贸易和反垄断立法、处理水土侵蚀和水源保护的农场迁移规定、改进小麦委员会(Wheat Board)调控粮食价格等等。

贝内特的政策遭到反对者的嘲笑，说他的计划是“临终措施”。直到今天，历史学家依然分成两派，就贝内特是否是真的打算进行社会改革，还是只是为了重新当选搞出来的权宜之计争执不休。有历史学家说有证据表明贝内特就是想进行改革，他早在当选之前就有这样的计划，不过不相信的人居多数。

贝内特极力努力施展着他的新政，但是一切都已为时太晚，连他的支持者都倒戈了。1935年自由党打着“选择金还是混乱”的标语卷土重来，愤愤不平死不改悔的贝内特下台后离开了加拿大，他后来作为英国上议院议员死在英国，是唯一一位葬在国外的加拿大总理。用一位历史学家约翰·英格利什(John English)的话说就是：“贝内特致死都没有原谅加拿大人抛弃了他。”

既然资本主义经济危机这么严重，是不是要让社会主义来拯救一下呢？请看下篇《社会主义政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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